筆墨不隨時代隨心

筆墨與時代關系如何?隨不隨時代?不能一概而論,因為筆墨有宏觀筆墨與微觀筆墨之分。宏觀筆墨,是筆墨在一個時代的總和,是時代的產物。不同時代有不同的筆墨形態,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,各個朝代的筆墨形態各不相同。原因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,各時代經濟不同,人的思想不同,文化不同,筆墨隨之不同,可謂“筆墨當隨時代”。但微觀筆墨就不同了,微觀的,即個別的。個別的筆墨并不隨時代,而是隨個性。畫家本人的具體情況,修養、性格都影響著筆墨。

石濤那句名言“筆墨當隨時代”,指的是微觀筆墨,還是宏觀筆墨?查其出處是題畫文,全文觀之,石濤說的是,不同朝代之筆墨各不相同,“猶詩文風氣所轉”。可是數十年來,引用這句話的人歪曲了石濤的原意,套入了微觀(個體)之筆墨。某些理論家將其用來批判中國畫家筆墨守舊,畫家則用來說明自己的作品緊跟時代,很進步。究其實,微觀(個體)之筆墨并不隨時代,而是隨創作者的主體情性。石濤曰:“夫畫者,從于心者也”,并不是指“隨時代”。說具體點,石濤曰:“畫受墨,墨受筆,筆受腕,腕受心。”可見腕不受時代。

從現實上看,石濤的筆墨,八大山人的筆墨都沒有隨時代。他們是明遺民,與清朝隔隔不入,反映在筆墨上是反時代,并非隨時代。清朝畫壇是“四王”筆墨占據的時代,石濤并沒有隨之。“文革”后期,畫家畫花卉只能畫紅梅,畫山水只能畫井岡山,但一些畫家仍遵循藝術規律進行創作,畫自己眼中的花卉、山水,若都隨潮流的話,就不可能產生石壺、黃秋園等大師了。

黃賓虹更是一位不隨時代的筆墨大師。他所處的時代是中西藝術對立、西風東漸的時代。從“五四”前后發端的“美術革命”,到20世紀30年代的左翼美術成為美術主流,至50年代西洋畫壓倒中國畫,山水畫遭到滅頂之災,黃賓虹從未動搖,一直深入研究歷代山水畫的傳統技法。1943年,先生78歲時,撰《八十自敘》中云:“近伏居燕市將十年,謝絕應酬,惟于舊紙堆中與蠹魚爭生活,書籍金石字畫竟日不釋手。”在90歲時已出版《畫談》、《畫史》、《軼聞》等中國畫方面的論著40余冊。1950年,先生在浙江省人代會上說:“中國千百年來之繪畫,雖未盡善盡美,取長補短,可于后來創造突出前人,非可放棄原有而別尋蹊徑。”可見,黃賓虹不但不隨時代,而且超越時代。對于自己創造的藝術,他預感到須三五十年后才被人理解,而今他逝世49年了,弘揚黃賓虹的活動才出現高潮。黃賓虹的超越時代表現在他實現了古典繪畫向現代繪畫的轉型,成為中國畫走向現代的帶路人。中國畫走向現代需要具備三方面的膽識,一是繼承傳統,二是師法自然,三是借鑒創新,這三方面黃賓虹都有可供后人學習的成功經驗。觀賞黃賓虹的作品,可以見到熔傳統于一爐,可以領略到我國河山的自然美,又可以發現大師吸收油畫、水彩的某些技法,這與某些照搬西畫技法的中國畫家大不相同。

中國畫壇,今天是新潮滾滾的時代,中國畫家千萬不要隨時代,一隨時代便動搖不定,一隨時代便不能走中國畫正道。“正本清源”,中國畫家應當走在中華民族的大道上,黃賓虹是我們的帶路人。

人個風格是在時代風格中體現的。時代風格強,個人風格才強。沒有時代風格的個人風格是不成熟的風格。有的人畫古典畫,一看便知是學某朝某代畫家,不是自己的心中感受,當然無風格可言。作畫重要的是思想感情。和大利到西部采風,站在廣闊的原野上,產生強烈感情,有表現眼下風光的沖動,他說他那時考慮的就是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,根本不存在什么皴法。試想,若先想到用某朝某人的皴法還能表達當時的情懷嗎?當然不可能。

對于風格的界定是有多樣的,清朝黃鉞著有《二十四畫品》,“專言林壑理趣”,二十四品為:氣韻、神妙、高古、蒼潤、沉雄、沖和、淡逸、樸拙、超脫、奇辟、縱橫、淋漓、荒寒、性靈、圓渾、幽邃、明凈、健拔、簡潔、精勤、雋爽、空靈、韶秀。其實林壑理趣何止這二十四種。畫之風格因人因時因地而異,也多得很。

個人風格必須在提高中完善,因而是多變的,只是其畫家的本性因素不會變。風格尚未成熟的畫家,時時在探索新思路、新技法,風格時時在變化,有的較傳統,有的較新潮;有的較寫意,有的較寫實,這是常有的。

高尚的風格需要長期培養,年輕人自己應有明確的方向,不能漫無目的埋頭作畫,多畫不如多思。要尋找一套獨特的表現手法,畫心中之感受,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,風格會逐步明朗、逐步強化,直至成熟。在強化自己風格的過程中還要注意排它性,堅持獨特個性,越有個性,風格就越鮮明。但風格過早定型不是好事,新的吸收不了,就難于提高。中國畫多是大器晚成。

培養個人風格需要各方面的營養,在支配時間上,讀書寫字時間應多于作品畫時間,能文才能畫,讀書不多就會營養不良,畫風形成的整個過程就是艱苦奮斗的過程。如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中說的要經歷三個境界:首先是“獨上高樓”,接著是“衣帶漸寬終不悔”,最后才見到“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”。“那人”便是畫家培養出的自己的成熟風格。不“獨上”、不“終不悔”,就不可能尋得“那人”。

一般我們看到的古人的字畫多溫和悅目,今人的作品多火爆刺目,一靜一燥,相當明顯。這其中紙本老化是次要原因,主要是作者心情不平靜。當今經濟浪潮滾滾,物欲橫流,不少畫家被卷入商品經濟大潮,一味為錢而創作,沒有時間靜心學習,不注重提高修養,完善風格,而是急功近利,憑空設計圖式,或利用特技產生特殊效果,標新立異,嘩眾取寵,這并不是風格。憑空設計的“風格”只是一個外殼,缺少內涵。這樣的“風格”形成之時便是藝術生命死亡之日。我建議這些人放下“時髦”的“風格”,走中國畫之正道,把精力放在提高自身修養上,只有這樣才會使自我風格逐步形成,并在不斷強化中走向成熟。